鲍勃·迪伦和经济周期

2021-03-08 17:43发布

最近看《中国好声音》,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不太相干的人,这个人也是歌手,名叫鲍勃·迪伦(Bob Dylan)。看到华少语速如急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念出一长串广告词,我就在想,能和中国好舌头PK一下的,恐怕就只有五十年前的迪伦了。据说在1963年4月12日纽约的一个小型个人演唱会上,迪伦返场时朗诵了一首自创的《对伍迪格里斯的最后思考》(Last Thoughts on Woody Guthrie),在六分多钟时间里,迪伦用比后来的RAP还RAP的流畅节奏“说”完了五页长诗,向最后的精神导师致敬。从那以后,迪伦再也没秀过语速,也没有模仿过任何人。就像《中国好声音》里很多学员在谈论梦想时,总喜欢说:“我就是我”,迪伦几十年前就撂下过一句狠话:“All I can do is be myself, whoever that is”,而且更酷的是,迪伦不仅这么说了,更这么做了,几十年的特立独行不仅让迪伦变成了永远优雅的流行符号,也让迪伦的音乐变成了摇滚精神的时代标签。


说到迪伦的经典歌曲,就不能不提《答案在风中飘扬》(Blowing in the wind),这首旋律朗朗上口、歌词犀利睿智的歌是迪伦第一首脍炙人口的成名曲,也是迪伦多产音乐生涯里最被广泛传唱的两首歌之一(另一首是本专栏必会写到的《Like a rolling stone》)。迪伦的天才之处就在于,他写每一首歌都不需要装腔作势的反复酝酿,《Blowing in the wind》的创作就只花了一个小时。据说,这首歌的灵感,来自写歌前一天的一次聚会,迪伦和朋友们在小咖啡馆里神侃海聊,一不小心就扯到了时政问题,大家先是各抒己见,随后却陷入了尴尬的死寂。如此境况让迪伦迅速想到了一句很酷的话:“Your silence betrays you”。人们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和争议最终会归于死寂,或是因为无动于衷,或是因为无言以对,或是因为欲言又止,就像那首歌中所唱:“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答案随风飘扬。

1962年,21岁的迪伦是一个敏感又坦诚的年轻人,他把一部分人不愿意谈论、另一部分人不愿意深思的问题直接唱了出来:“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称得上硬汉,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安然入眠,加农弹药要肆虐多少次才能被永久封存?”提问本身往往比求解更振聋发聩,《Blowing in the wind》由此成为了上世纪60年代美国最有名的抗议歌曲之一,并让美国民歌除了愉悦、抒情之外,又多了一层反思和质疑的功用。


迪伦后来的传奇音乐履历表明,他就像是从未来穿越回去的天使,总是在音乐理念上领先时代、领跑群伦。在我看来,《Blowing in the wind》也不例外,迪伦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神奇而又精准地感应到了经济周期的变化信息。迪伦唱到:“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现在看来,很多问题的答案,的确是藏在风里,藏在趋势之风和周期之风里。面对层出不穷的复杂问题,人们变得沉默,这种现象恰是经济周期风向将变的前兆。


从经济机理上看,各类复杂问题接踵而至,本质上是因为资源配置、制度安排和发展模式产生了内在更新的需要,而社会和市场的沉寂既深层阻碍了调整的自然发生,又悄然累积了经济周期根本转变的量能。


具体而言,沉寂有三种成因:一是经济发展形成了对固有模式习惯性的路径依赖,特别是当这种固有模式曾经带来过长期繁荣,改变就需要更大的勇气;二是利益分配格局造就了庞大有力的既得利益团体,他们总是有动力、有实力、有毅力去维持固化的体系;三是微观个体在日常忙碌和激烈竞争中逐渐迷失,变得物质主义、贪恋安逸。而这三种成因实际上也意味着,沉寂过后,必然是不可避免的经济周期转变,因为不符合资源有效配置要求的既有模式运行得越久,对增长潜力的透支就越多,周期调整的跨度可能也就越大;阶级固化越严重,微观个体越鼠目寸光,周期转变过程中就越缺乏能够带来缓冲作用的中坚力量,劳动力市场的调整也相应越旷日持久。


作为时代的风语者,迪伦毫不费力就觉察到了周期将变的先兆。事实上,《Blowing in the wind》正是美国经济长周期的变奏曲。《Blowing in the wind》诞生和走红的1962—1966年,美国经济恰逢战后经济发展黄金期的高潮阶段,这几年美国实际GDP实现了5.87%的年均增长,既是空前,也是绝后,1940—1961年的平均经济增速为4.91%,1967-2012年的平均经济增速仅为2.89%。1962年和1966年,美国经济增速分别为6.12%和6.6%,1966年迪伦在伍德斯托克的树林里骑摩托车意外受伤,随后46年里,美国经济增速再也没有超过6%。《Blowing in the wind》不经意间就变成了经济周期先行指标,这并不是偶然。60年代美国社会对各类问题变得沉默,从经济范畴看正是大萧条后经济发展对凯恩斯主义习惯性依赖的一种外在表现,而凯恩斯式增长模式终有瓶颈,运行数十年后便遭遇了70年代“滞胀”的挑战和颠覆。


真正的好歌总是永不过时,《Blowing in the wind》就是最好的例子。1962年,21岁的迪伦唱《Blowing in the wind》,听上去就是一个个犀利的问题,没有答案。1994年,53岁的民歌女王琼·贝兹(John Baez),迪伦年轻时一度的红粉知己,又在电影《阿甘正传》的结尾唱起了《Blowing in the wind》,就着阿甘的传奇人生,那一个个问题,本身又变成了答案:一个男人要走过很多路才能称得上硬汉,一只白鸽要飞过很多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安然入眠。同样的,一国经济只有经历过经济周期上下起伏的长期挑战,才能真正变得成熟、变得强大。1967年之后,美国经济即便经受过“滞胀”和次贷危机的冲击,经济增速也逐渐变得平缓,但直至今天,美国经济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呈现出愈久弥坚的韧性。经历风雨,方有彩虹,这才是藏在周期之风里最大的秘密,也是迪伦老早之前就告诉过世人、最无心的经济哲理。


说到这里,我又不禁想起数日前的一次聚会,诸多经济才俊齐聚一堂,谈起中国经济、中国房价和中国股市,大家先是侃侃而谈,随后也陷入了众皆无语的冷场。而就在沉寂的刹那,酒店背景音乐又响起了迪伦的老歌,《Blowing in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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